第64章 第六四章_摧眉[女强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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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第六四章

  飞行器驶入昊阿宫,按既定路线降落在曾经的帝王寝宫门口。曾经十步一卫,此刻一个人也没有。昊阿宫配备侍卫是为了保证帝王安全,如今帝制废除,嬴渊身份敏感,属于变相软禁,没了配备侍卫的必要——昊阿宫全智能化的防御系统已经足够看守一个没有任何武器的少年。

  威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触上隔离屏,一阵嘀嗒声后,寝宫的防御阻隔朝她张开怀抱。她看清了身份验证时的请求——防御系统开启不是因为她法定的殿下身份,而是因为她姓“威”。

  辉煌华丽的内殿除了没有人,一如往常——依旧是巍峨空旷的琉璃穹顶,最远处的彩窗流光溢彩,华贵繁复的雕花出现在每一个角落。

  两鬓斑白的侍卫长身姿挺拔,静静候在通往寝殿的必经之处,他平和地看向威熙,朝威熙行殿下之礼,“问殿下安。”

  “嬴渊呢?”

  “陛下在里面。”侍卫长躬身转向,用卑顺的头颅指明方向,“我带您进去。”

  “不用了。”威熙示意他起身,也示意他止步,“我自己去。”她去过一次,有印象。

  嬴渊在寝殿一角的桌旁看书。他褪去了华丽金贵的帝袍,只穿了一身纯白色的日常服装。虽然金袍未加身,但是他依然坐的端正笔直,头颅低顺的弧度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。

  他没有发现威熙的到来,沉浸在书中。《古帝国纪事》,一本记录瓦弗波德重大事件的史书。

  威熙看着他突然显小不少的侧脸,没有立刻发出声响。

 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  嬴渊感觉到注视,抬头看向这边,眼神立刻亮了不少。他放下书,屏了屏气,站起来,“你来了。”

  自威熙从贝德星回来,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。第一次,她代表威家,他作为皇帝,匆匆一面,为了废除帝制。从那时到现在,二人没有再见过。再见面,他已经不是瓦弗波德的帝王。

  “我即将启程去贝德星。”威熙开口。这不是她打算说的,然而她先说了这件事。

  嬴渊愣了一下,似乎也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这个。他屏住呼吸,将纷乱的思绪一一瞥向脑后,“发生了什么?”威熙没有必要接管贝德星,在瓦弗波德更需要她的时候。

  “没什么。”威熙顿了顿,“我来是……”

  “我能和你一起去吗?”嬴渊目光深深,一动不动看着她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我想和你一起去。”威熙不说话,使他这几日想得最多的事瞬间压回心头,沉甸甸的,出口的声音夜跟着沉了不少:“我要和你一起去。”

  威熙顿了一顿:“只是三个月。”

  “我也可以只去三个月。”

  “好。”威熙不再说什么,“一个小时后出发。”

  半个小时后,总统府发出共和国第一道秘密任命:威熙作为瓦弗波德共和国代表,前往贝德星监管贝德星战后建设一切事项。

  任命上没有任期,也无任何职位。

  而总统府明确发出的通告里,威熙以威家继承人的身份访问贝德星,为期三个月。

  此条通告夹杂在共和国开国后众多通告中,原本应该像其他通告一样很快沉寂下去,却因为主人公是威熙,十分钟后登上国民热门话题。

  所有人都在为威熙高兴,恭喜她重获威家继承人的身份,也恭喜她重回政界。

  而敏锐察觉到什么的人,因为时事敏感,不敢多言。

  忙得人仰马翻的威黛,在威熙即将离开瓦弗波德的前十分钟得知了这个消息。

  威黛作为威家的一份子,又是年轻一代里军事才华最优秀的人,她不敢相信威姚姨妈竟然在这个时候将威熙打发去贝德星。

  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?

  她来不及为威熙叫屈,快速将手上的事分派完毕,终于在威熙的飞行器启动前砸到威熙面前。

  威黛的飞行器联合上威熙的尼克斯七代,下一秒,威黛出现在驾驶舱内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威黛眉头微拧,来之前她有几个猜测。看到飞行队里有嬴渊的尼克斯七代,否定了其中大部分猜测,然而剩下的,她不愿意接受。

  “和母亲无关。”威熙道,“我自己有困惑。”

  威黛顿了顿,“真的只去三个月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三个月想得通?”

  “……”威熙沉默以对。

  威黛吸一口气,想说什么动了动口又没说,她瞪威熙一眼,“三个月后不管你想没想明白,我都会去把你逮回来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威黛离开驾驶舱,随即飞行器停在威熙旁边。远处,两列LR007忽而闪现,无声缀到三人飞行器之后。威熙看了一眼数据面板,透明屏上亮起十二架LR007闪烁灯。

  “我送你。”就当她有小人之心吧。

  威熙点头,“出发。”

  十五架飞行器亮起启动指示,瞬间消失在瓦弗波德上空。

  在瓦弗波德的土地上仰望星空,虽有万千星辰璀璨闪烁,但是总的来说是黑暗的。无边无际的宇宙,难以计数的暗物质,暗到看不到尽头,时间和空间仿佛在此停滞。

  嬴渊没有离开过瓦弗波德星,他想象过宇宙,应该比仰望星空时还要黑,然而实际上身处其中,透过透明的飞行器外视窗,宇宙绚烂无比。

  星云绚烂如赤霞,耀眼的恒星数以亿计,飞行器与暗夜融为一体,薄若无物的外视窗360度无死角,人进入了更为广阔的空间,无遮无挡,所有的星辰遥远而又咫尺。

  浩瀚和渺远,广博与微小,空与实,相反的感觉奇妙融合在一起,难分先后。

  原来这是宇宙。

  当嬴渊为第一次踏入宇宙失语时,威熙的目光落在瓦弗波德上。

  十年,原来瓦弗波德距阿尔思只有十年的距离。

  也就是说,她曾经在阿尔思遥望星辰时,漫天光亮里,真的有一颗是瓦弗波德星。它看着她,它等着她。曾经的三十年,它和她在一起。遥远,沉默,但散发着它的光芒。

  威姚说的话,原本令她恐惧,然而此刻,又莫名安抚了她曾经长达三十年的无望。所以,即使没有那颗穿胸的子弹,只要她继续努力,不懈探索,她总能回到瓦弗波德。

  是吧?

  随着飞行器越飞越远,瓦弗波德越来越小,星球没有给她答案,沉默如初,像亿万年前一样。

  十五架飞行器沉默飞行着。

  除了嬴渊,这个队伍里的人都是短期内第二次航飞贝德星。常年的星际外勤,让众人已经习以为常。

  这不过是一场简单的护送任务,护送对象星际战斗力帝国第一。

  星际航行中或多或少会遇到各类小型的陨石风暴,LR007和尼克斯七代都具有独立解决小型陨石风暴的战斗力,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小时内,护送队已经见怪不怪地处理了两场陨石风暴。

  所以当前方再次出现陨石旋涡时,离旋涡最近的威熙下意识地开启作战模式,改装后的尼克斯七代小试牛刀,轻松炸破旋转点,并将爆炸后的陨石碎片引入不远处的星云旋涡,随即归位。

  众人如常朝前航行。

  只有一直关注着威熙的少年,在危险发生的瞬间,意随心动,转瞬顶住了突然朝星云漩涡

  旋转的尼克斯七代。

  即便如此,星云漩涡强悍的吸力仍然让两架飞行器无法控制地朝漩涡中心卷去,二人一前一后堪堪在旋涡上方停住。

  嬴渊感觉到威熙的机甲在吸力对抗中没有发挥任何作用,和一分钟前举重若轻的灵敏完全不同,仿佛失灵了。

  嬴渊立刻朝威熙发送合并请求,没有得到回应。

  “合并程序失灵。”她冷声道。

  嬴渊正要让她进入化茧仓,威熙的声音先一步传出:“化茧仓启动不了。”

  嬴渊心下一沉:“这不可能。”

  星际航行前,每个人都会检查自己驾驶的飞行器,帝国的安全检测中心也会扫描飞行器进行二次故障排查,化茧仓是重中之重,是人的二次生命仓,飞行器如果有化茧仓故障,根本通不过飞行许可!

  两个人前后脚通过的安全检测,出发前明明一切正常!

  而且刚刚也一切正常!

  失灵竟在一瞬间!

  嬴渊顶着威熙,两架高速旋转的尼克斯七代激磨,散发出一阵炫白的光。因为威熙的尼克斯七代无法抵抗吸力,所以嬴渊也必须将精神力全部投入到机甲操控中去,产生与身后旋涡相匹配的能量,才能阻止二人被吸入。

  嬴渊逐渐吃力。

  威熙没有说话,她的精神丝附着上每一道操控程序,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排查机架故障并同步修复。

  出发前确实一切正常。通过帝国安全检测中心后,她也再次确认了机甲各部分功能。

  如果不是出发前出的问题,那么就是之前。

  可是尼克斯七代是她亲手改装的,她试验过无数次。

  威熙呼吸一顿。

  是了,除了应急防御系统。

  尼克斯七代套用的是尼克斯系列一直使用的应急防御系统,她当时用相关程序检验出模式后,因为百分之百的匹配数据,就没有花心思在这一部分上——这也不是她改造的重点。

  这么早吗?

  谁动的手脚?

  此刻的情况无法让人深想,威熙的精神丝重新操纵起进攻程序,试图利用进攻程序的后冲力量将飞行器带起。

  然而坏死程序像病毒一样一个感染一个,数据面板亮起无数红灯,操作舱内想起各类警告声。而嬴渊一瞬间爆发出的精神力显然已经到达临界点,两架飞行器再次朝漩涡中心旋转。

  威黛的飞行器在旋涡边缘盘旋,朝二人的飞行器发送无数强力波子网——距离太远,一切补救皆是徒劳。

  “艹!”威黛暴躁出声。

  也就在这时,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,未被威熙一波带入的残余陨石碎片受吸力影响,纷纷朝旋涡而来。

  如果威熙的机甲没有失灵,这自然是好事,可现在,急速旋转的碎片就是无数高速螺旋子弹,任意微小的一粒,就能使两架叠在一起的机甲失衡,从而使威熙被卷入星云。

  众人心沉入谷底。

  在战场上一向冷静的威黛,此刻眼神沉得可怕。

  未等威黛命令,十二架LR007同时发送合并请求,交付组改权限——

  “W01准备完毕。”

  “W02准备完毕。”

  “W03准备完毕。”

  “…………”

  “W12准备完毕。”

  这个时候,只有将十二架作战机甲合并成一艘小型空间舰,利用十二倍大的阻力,才有可能将漩涡中心的威熙解救回来——百分之六十的后果是:空间舰同样卷入其中,尸骨无存。

  也就在威黛同意组改请求的同时,嬴渊突然朝威熙的机甲左翼发起攻击,威熙失灵的机甲朝右栽去,而下一秒,一股被卷入的碎石冲撞上失衡的尼克斯七代,竟诡异地将威熙带了出来,威熙瞬间被撞出旋涡中心,嬴渊的机甲奋力而起,紧随其后再次顶住威熙。

  威黛立马进入组改程序,将空间舰驶至嬴渊下方,将两架尼克斯七代托起,同时,激光粉碎波射出,将周围的陨石碎片粉碎成末。

  威黛打开捕获仓,将失灵的尼克斯七代吸入空间舰,强行破开机甲外部,将威熙传送出来。嬴渊也满头大汗进入空间舰操作中心。

  威熙和威黛目光对上的瞬间,两个人的神色都难以言说。

  不能说出口的怀疑让二人心情并不轻松,没有化险为夷的庆幸,只有事情或许更糟糕的猜测。

  空间舰里一时间有一种沉闷的沉默。

  嬴渊竭力控制呼吸,稳了稳声线:“还好吗?”声音还是略显干涩。

  威熙点点头:“没事。”目光转向嬴渊,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
  嬴渊心中一颤,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一点。

  “继续航行。”威熙说,“我们要尽快到达贝德星。”

  十二架机甲得令分开,重新回到自己的航行位置,威熙进入嬴渊的驾驶舱。

  机甲合并成空间舰虽然力量会增强,消耗的能量同样也会成指数级增长,LR007的能量储备不足以支撑空间舰到达贝德星。

  失灵的尼克斯七代被暴力焚毁,威熙驾驶着嬴渊的飞行器朝贝德星进发。

 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,十分钟后,嬴渊的尼克斯七代在轻巧穿过一阵太空沙尘后,以同样莫名的速度失灵,旋转着滚离既定轨道,朝不知名的风暴中心滚去。

  事故转瞬发生,在威黛命令再次重组时,一阵爆炸响起,尼克斯七代被炸飞,号称帝国最坚固的飞行器仿佛鸡蛋壳一样拦腰断成两半,令威黛面色发白的,是仿佛破壳而出的二人,嬴渊正抱威熙,驾驶舱破碎的零件从嬴渊背后穿胸而过,同样穿过了威熙的胸口。

  “威熙——”

  他梦得最多的,是《末世逃生》这个游戏;梦得最频繁的场景,是漫天沙尘下威熙一次次被怪物利刃穿胸。

  如果有可能,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这样的场景。

  可惜,他拼尽全力,也只不过是用肉身挡在她面前,先其一步被穿胸而已。

  好可惜啊。

  嬴渊颤巍巍动了动口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原谅他的自不量力和冒昧。原谅他不过一个男人,竟妄想和她成为战友。

  威熙无法回答。她的手垂下去。

  少年的侧脸贴着她的鬓角,一颗眼泪洇了进去。

  二人的血融在一起,难分你我。

  空间舰从远处飞来,以最快又最温柔的举动,接纳了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。

  “医疗舱已准备就绪。”

  “紧急抢救已开启。”

  “扫描中————”

  …………

  空间舰一时间沉闷非常,只有医疗舱运行的机械声。

  威黛张了张口,缓了两息,哑声道:“立刻返航。”她没有看到自己的脸,比刚送进医疗舱的两个人还要白,她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,正不自觉的微微颤抖。她面色冷沉,眼神晦暗,仿佛一道程序——

  “一、通知军部医疗队队长,立刻全体待命。”

  “二、联络总统府,告知威熙死讯。”

  “三、传令威狄亚,马上逮捕尼克斯博士。”

  众人微愣,其中一个犹豫道:“将军,我们没有权限逮捕尼克斯博士。”举足轻重的机甲发明家受帝国保护,没有国家的命令颁布,威狄亚副将是带不走人的。

  ……而且,威熙不是正在抢救吗……

  “去做。”

  “

  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。”

  消息传回瓦弗波德的时候,威姚正腾出手销毁威燕手里的某些痕迹。

  “没有了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威姚和威燕对视着。威燕深吸一口气,目光定定:“我知道我蠢、我笨,比不上威熙天赋卓绝,也没有威黛果敢英勇,在您面前我不敢耍什么把戏。只期许您看在我一片真心,毫无保留的坦白上,答应我的请求。”

  从小嚣张跋扈的人,总乐意把他人真心弃之敝履的人,此刻竟为了一个男人,拿出了她的真心。

  威然真是养了一颗好棋子。

  “如果之后再出现那个人的东西——”威姚顿了顿,“威然和你……”

  “真的没有了!”威燕失控叫道,“我手上就只有几段录音和偷拍的视频,那个威熙很少说另一个世界的事,她不敢说!”

  威姚没有说话。

  威燕怕她不信,又道:“这都是我故意引导问出来的话,拍的视频都是她喝醉了……她很小心的,一直利用应激障碍的病理伪装,她虽然和我坦白了一些,但也谨慎地没有留下任何客观证据……我敢发誓,瓦弗波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!”

  威姚笑了一下。

  “蠢货。”

  威燕瞳孔一缩,立刻恼得满面通红,然而敢怒不敢言,只能咬牙受着。

  威姚看她变了脸色,“我不是说你,燕燕。”

  明着暗里告诫了多少次,还是守不住秘密。威姚眯了眯眼,死了都要给她找麻烦。

  威燕并没有好受多少。

  “我不能帮你救威然。”威姚开口。

  威燕“噌”地仰头,怒视着威姚:“姨妈,我们明明说好的!”

  “我只能承诺你,当你救威然的时候,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,有关你和威然的一切,我保持沉默。”

  威燕顿了顿,咬咬牙,“……也行。”

  威然的事既是国事,也是家事。总统既然表示默许,就代表威然的事不再是国事。

  如果只是家事,她和她母亲还有撒泼打滚的可能。

  就在威燕要离开总统府时,威姚的讯息中心闪现红灯。

  二人皆是一愣。

  红灯代表特急重大事故——要不是死了很多人,要不是死了举足轻重的人。

  威燕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威然的脸,心跳滞空了半秒,但她立刻回过神来——威然的死没有这么重要,他的死甚至可能不会出现在威姚的政务通知上。

  威姚面色微沉,开启屏蔽系统,隔离了威燕的目光。

  下一瞬间,威燕的通讯闪现她母亲威娜的标识,一行消息映入眼帘:速回,威熙死了。

  威燕一瞬间脑袋空白。

  刚刚闪过的红灯重新回到她脑中——原来是威熙?!

  威熙死了?

  她愣了两秒,突然想到什么,没有回复威娜的消息,飞行器一转,去向一个未知的方向。

  总统府的讯息红灯亮后足足有两分钟,威姚才发布她的行动:“立刻逮捕尼克斯博士。”声音冷硬,像普雷亚尔山积雪的峰。

  与此同时,威狄亚副将已经全副武装——在去往诺恩区尼克斯博士府邸的路上。她无视交通法则,一路违规,异常举动很快引起军部注意。

  消息转瞬出现在威姚的书房,威姚垂眼,伸手触上水波屏,解除了一切阻拦,并顺手开启限制权限——威狄亚拥有了逮捕任何人的权利。

  此举动无疑是给《帝国日报》新的头条——临时总统滥用权力,瓦弗波德是走向共和,还是走向新的帝国?

  威姚能想象到舆论会如何沸腾,然而紧随其后,她再次利用总统身份,强制联络威黛——对方没有拒接的权利,一经连接,即为接通。

  威黛的全息立体形象出现在总统府书房。二人面对而立。

  在威姚开口前,威黛开启通讯加密,隔绝了一切窥探。

  “威熙已经进入医疗舱了吗?”威姚问。

  威黛深吸一口气,脑中闪过送入医疗舱时毫无生气的两人,动了动嘴,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。

  此刻需要说事实。

  可是事实她说不出口。

  之前发给威姚“死”的消息,只是为了逮捕尼克斯而已。实际上,她不信。

  威黛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,威姚未等她开口,斩钉截铁道:“不管发生什么,威熙只能待在医疗舱。在我见到她之前,不要让她接触任何人。”她顿了顿,“你也不行。”

  威黛一愣。

  “这既是总统的命令,也是威家的命令。”威姚直视着威黛,“和一个母亲的请求。”

  威黛脑中划过什么,却转瞬消失,她没有抓住那瞬间的灵光,然而她点了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
  “她受伤了吗?”威姚又问。

  威黛心中一紧:“尼克斯七代爆裂的机体插入了她和嬴渊的心脏。”

  绝无生还可能。

  威姚的表情没有波动,不知道是长年的政治生涯让她学会了隐藏情绪还是本就不在意,“不管是死是活,尽力修复威熙肉-体伤口,她得完完整整回到瓦弗波德。”

  在很古老很古老的传说中,人们热衷于完整的尸体,听说只有尸体完整了,人的灵魂才能再次转世为人。

  威黛眼眶一酸,钝痛姗姗来迟,而又排山倒海。恐惧和痛苦同时袭击了她,浩瀚的宇宙仿佛庞然大物,张着血淋淋的大口,她们正毫无知觉地驶向腹里。

  威黛点点头,眼眶通红。

  “这件事只通知了总统府?”

  威黛点头。

  威姚切断通讯。

  威黛从密闭环境重回现实,刺耳的“嘀”声一声长过一声——那是医疗舱经过抢救后表示病人已无生命体征的提示音。

  众人望着她。

  威黛张口,声音暗哑:“继续抢救。”

  众人沉默。

  一秒后,医疗舱进入抢救循环。

  嘀声持续而平稳地响着,然而每响一声,众人的心就沉一分,听到后来,竟刺耳异常,让人一抖。

  “修复伤口,继续抢救。”

  “嘀——”

  “嘀————”

  “嘀——————”

  穿胸而过的痛感没有让威熙皱眉,熟悉的眩晕凝滞感袭来时,她有了预感。一瞬间想法万千,难捉其一。母亲悲冷的脸,威黛失控的叫声,身前温热的身体……

  冲动啊,嬴渊。

  未等她多想,黑暗袭来,一切戛然而止。

  等她再次醒来,尘土的味道,汽鸣声,甚至照在眼皮上的光亮,威熙还没有睁眼,已经失控般嗤笑一声。周身血液有片刻凝滞,心脏却跳动如雷。她头痛如针扎,片刻冷,片刻热,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困兽相搏。

  她睁开眼,看到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房屋,看到笨重的汽车,看到铁锈斑斑的栏杆大门,来来往往灰败的人——男人,女人。

  太阳烈烈,当空照耀。威熙仰起头,直视这颗恒星,却又因为?婲刺眼的光不得不闭上眼,眼眶里红蒙蒙一片,像血。

  “威熙?”颤巍巍的叫声,小心,轻柔,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雀。

  威熙身体里的血液有瞬间凝结。

  她朝声源望去,明晃晃的太阳光让她眼里晕开一团暂时的黑影,模糊的视线里,一个人跪坐在地,似乎正愣愣望着她。

  威熙没有回答,她缓缓眨了两下眼,眼里的黑影逐渐变小,人清楚暴露在她眼中。

 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,细胳膊细腿,干瘦,肤色黝黑,他眼含忧虑,又略带犹疑,瞳孔深处是无法对人言说的惊恐慌张,威熙没有说话,他也没有再叫她,迟来的谨慎让他似乎有些后悔刚刚的出声。半大的少年就那样坐在肮脏的地上,薄唇紧抿看着她。

  “是我。”她回答。

  男孩的眼睛一瞬间爆发绚丽夺目的光彩,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法控制般咧开,他目光灼灼,比太阳的光似乎还要耀眼:“我是嬴渊。”

  威熙低头,终于打量起自己的新身体:同样干瘦黝黑的手,骨节稚嫩,一看就不是成年人的手。脏脏的衣袖,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。

  你好,阿尔思。

  ===========第一部完

  作者有话说:

  诚然,这是一个懦弱、犹豫、千疮百孔的主角,看起来强大的表面下,内里一片废墟。即便回到瓦弗波德,她也优柔寡断,思绪空濛。很多时候她在想,在看,在说,可是她的身体停滞在某一处,没有前进。她所有撕心裂肺的呐喊,看起来咄咄逼人,实际上都是反方向刺自己的针。

  她在阿尔思的时候,不够勇敢;回到瓦弗波德后,她也没有变得勇敢。她从来没有变好,因为她是“被迫”回到瓦弗波德,她所恐惧的一切,因为特殊的回归方式,客观变成她逃避了一切。

  一个不够勇敢的主角逃避了她恐惧的一切,身边再多的肯定、赞美、崇拜,都没有办法使她内心的废墟重新建好。

  我想写的,从来不是一个建功立业风光无限的女人,我想写的,是一个被打败后重新站起来的女人。

  曾经,我也犹疑、懦弱、困惑,困兽自搏,难以出路。勇敢,不是说勇敢就能勇敢的,它是一种能力,需要无数勇敢的小事、勇敢的决定、勇敢的行为,渐渐坚定一条勇敢的路。

  我找到了它。

  威熙也需要去找它。

  从哪里跌倒,从哪里站起来。

  威熙重建内心世界的第一步,是回到阿尔思,去面对腐蚀她的一切。她不一定要战斗,但她要不恐惧。

  至于男主角——说一些题外话,作者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丧失了对男性的审美能力,或者说,什么样的男性是令一个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性所欣赏的——我想象不出来。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,我正处于这样对男性的倦怠期,故而,嬴渊的形象,单薄脆弱,难让人喜爱。至少,我不喜欢。

  我只是程式化地设定了一个男主角。

  笔墨走到最后,他的形象才终于确定了意义。

  在我想要探索的男女世界里,如果真的要有爱情,男性应该是怎样的?

  写这本小说的最最开始的初衷,来自于看了李银河女士的《李银河说爱情》,即便李银河女士在书中尽量用平和温柔而乐观的语气表述有关婚姻、感情、性的东西,然而我只感受到一股郁气——在婚姻、爱情、性三者中,女人无一不处于被动地位,一直被巨大而坚牢的模子构建着,性偏见无孔不入。

  凭什么?

  凭什么千百年来女性于“性”一事上,永远是被动的,取悦人的,被压抑的?女性的性-欢愉、性-权利、性-审美在哪里?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件事,人们看待男性和女性就会天然的有两种态度?

  那一瞬间的愤懑,成了文案上广受争议的那句话:女性受的苦,男性也该尝一遍。

  如果性-偏见落在男性身上——会怎样?

  如果不允许享受-性-快乐的人变成男性,一旦他们有享受的迹象就被有色眼镜看待——会怎样?

  如果需要死守贞操的人变成男性,荡-夫-羞辱无处不在——会怎样?

  从-性-事到-性-文化,到社会风俗,再到整个社会,在生理特征没有发生离奇改变的情况下,女性就是女性,男性就是男性——就是这样纹丝不动的情况下,男女处境翻转,会怎样?

  这样的翻转,能让女性更对比鲜明地意识到自己处在多么荒诞离奇的处境中吗?

  那一瞬间的愤懑与想象的快感让我激情开文。

  当然,这只是一开始。

  随着设定一步步铺开,随着威熙的故事层层往里,我感到痛苦。在无数个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的夜里,我产生了无数个愤怒的为什么。

  为什么?怎么能?你们怎么敢?

  只说我是人,不是女人,不是男人,没有性别。我为什么要把我的-子-宫-卖给一个家?我为什么要额外负担一个家庭的洗衣做饭打扫?为什么孩子的荣耀属于男方,养育他长大的却是女性?为什么在同一个职场,做着同一份工作,男性的薪资就是比女性高,男性的晋升就是比女性快?为什么受侵犯的是女性受惩罚的还是女性?为什么要我深夜尽量别在外游荡,穿衣服要保守?为什么酒桌上的性笑话都是有关女性?为什么明明是男性不得体却反过来指责女性敏感?为什么色-情-片里总是强迫、偷窥、侮辱、猥-亵、乱-伦?为什么内裤要有蕾丝边和蝴蝶结?

  我身而为人的舒适和自在,要因为我的性别被剥夺吗?

  我身而为人,我有本来的权利,不需要被赋予,不需要争论。

  而现实是,我得到了吗?诸位得到了吗?

  现实的愤怒使这部小说举步维艰。

  “三十年异文化的扭曲摧残,她常常在两种思维模式里撕扯。她好像已经丧失了欣赏异性的能力。”

  “她早就是个千疮百孔的人了。她早就被摧毁了。”

  越往下写,越感觉自己喘不过气,走进深渊。矛盾、挣扎、拉扯、困惑——不仅在文中,亦在行文之外。

  在这一年里,我想过好多次推翻重写,想要让“威熙”更冷酷果断一点。然而她的存在,无数次照见我自己,又变得难以推翻。

  那就,继续这样写吧。

  让她重建自己,让她成为自己。

  而关于男主,他存在的第一意义,在我的想象里,希望他能真正做到尊重女性。一个未受男-权环境影响的男性,如果他爱一个女性,他的表现应该如何。而当他进入阿尔思,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,会表现出如何有异于阿尔思常规文化的举动?我希望他从另一个镜面,照射我们面对的现实。

  除此之外,我也试图想象,在瓦弗波德的文化语境下,以女性为主的性文化应该是怎样的(它需要男性出席)。

  当然可能会写出来四不像,个人的观念也会两边不讨好,但没有关系,我要写的。要起笔,起笔,起笔,要探索,探索,探索,才能进步,进步,进步。

  除人物之外,更令我可惜的地方,在于日渐严苛的审查环境,以至于我一开始最想写的部分写得遮遮掩掩。

  那些被遮掩的情节,我希望在第二部里好好阐述清楚,更多面的铺展开一个完整的瓦弗波德。办法总比问题多,是吧?

  最后,想说一说写这篇小说以来遭遇的评价和讨论。

  想法可以探讨,观念可以表达,就是可不可以,不要带那么强烈的情绪呢?不要轻易定义我,不要轻易指责,我尊重每一种想法和观念,但我不接受任何刺人的情感。所有发送给作者的评论,当发送的方向转向自己,您或许就能知道这些语言是否无礼。与诸君共勉。

  这是一篇充满个人实验的小说,它像小学时候写的想象作文。我用我蹩脚的创作水平爱着它。

  我们第二部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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